“你……”
王夫人瞬间满脸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
宝玉是王夫人在将近四十岁才生下来的小儿子,却是自幼就被老太太带在身边抚养,如今跟老太太比对王夫人还亲。
但奈何此事关乎一个“孝”字,本朝又是孝治天下,谁敢倒反天罡?因此专横如王夫人,也不敢说自己婆婆贾母的一个“不”字。
说不得,更将此事长成了王夫人心中的一根大刺,碰不得。
阖府上下都对此事避之不及,连贾母都对此讳莫如深,贾琏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夫人恨得紧紧咬着后槽牙,可偏偏就是发作不得。正寻思该如何打压,却已经被贾琏风轻云淡地又补了一刀:
“咱们老太太是钦封的国公夫人,出身又是保龄侯嫡女,眼界、心胸、气度都是一顶一的。跟着老太太长大的孩子,从见识到学识,从规矩到品味,必定是个出挑的,这也是孩子的福气,婶子说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让王夫人如何接口?
唯一的答案,就只能点头。
可王夫人毕竟不甘心,赶忙瞧向王熙凤。
此时的王熙凤,哪里还顾得王夫人,她自己心中也是乱作一团。
她原本正恨贾琏和自己赌气,但她也是个精明人,她瞧得出贾琏此举比自己高明了不知几个段位。
把孩子养在贾母身边,从长远算计,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她王熙凤,亦或是对贾琏,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但从情感上,她怎么舍得把孩子给别人抚养?可自己又怎么抗得过贾琏?
王夫人眼见王熙凤只是低头不语,真是恨不得啐她一口才解气。无奈愣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正色道:
“琏二,我倒要问问你,你既然这么看重这个孩子,那你儿子的满月宴怎么还不见你张罗?
阿凤虽不是出身侯府,可好歹也有个做九省都检点的舅舅,莫非你是瞧不起我们王家,觉得我们王家人没资格喝你贾家的这杯喜酒?”
贾琏心中一阵冷笑:
果然只要是狐狸总得露尾巴,前头折腾了半天,最后还不是落在了办满月宴的事情上?
你们不择手段要达到的目的,一定是对你们有好处的事情,绝不是对我有好处的事情,哼哼,我可更要提高警惕。
贾琏摆手敷衍道:
“太太误会了,近来衙门中事务繁多,我一时抽不开身,二来,阿凤也须调养身子,满月宴的事情也就顾不上了。”
“顾不上了?”
王夫人陡然打断贾琏的话头:
“这倒是新鲜了,你一个知府能忙成什么样子?能让你连自己儿子的满月宴都顾不上办?贾家的这点子体面你还顾不顾了?”
“太太教训的是。”
贾琏前面敷衍,后面的话却说得果决:
“只是侄儿有侄儿的打算,满月宴自家人吃顿饭便好,不必普涨大办劳师动众。体面不体面,不在门面功夫上。”
“你这是什么话?”
王夫人声音陡然提高,气势十足:
“阿凤的舅舅又是送礼又是嘱咐,一来是给你脸面,二来,也是要别人明白,这孩子是王家的女儿生的,该有的体面,他就得有!岂能草草了事?不怕叫外人笑话!”
这句话,惹恼了贾琏:王夫人这是要把孩子也归到王家的名下!
贾琏面色淡淡,眼底却是寒意凛凛:
“太太言重了。这孩子又不姓王,姓贾就按贾家的规矩来,外人糊涂,咱们又何必搭理?”
王夫人冷哼一声,死死盯着贾琏:
“贾家的规矩?贾家的规矩就是让你连儿子的满月宴都拖着不办?琏二,你可别忘了,没有王家,能有你今日的地位?”
贾琏也直视王夫人,目光烁烁:
“太太此言差矣。
侄儿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乃是当今天子所赐,侄儿在家中的地位,乃是老太太抬举。侄儿无论是在朝着做事,还是在家中做事,靠的是都是自己的本事,并非仰仗谁的门楣。”
“混账!”
王夫人猛地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
“你好大的口气!你可别忘了,这荣国府大房二房早已分家另过,要不是因为你娶了我们王家的女儿,又是我让阿凤帮着管家,这荣国府里可是你能住的?”
王熙凤一见这个情形,暗道大事不好,连忙上前跪在王夫人面前:
“太太请息怒,都是我们做晚辈的不是……”
王夫人全不搭理,只盯着贾琏厉声道:
“琏二,你给我听着,这满月宴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而且还得办得风风光光!否则,我们王家人不答应!”
贾琏眼中的光芒渐渐寒冷凌厉。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这里不想撕破脸,你倒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既然如此,也休想让我善罢甘休。
老子今天不仅仅要动一动你的“肉中刺”,还要在你的“心头疤”上踢一脚。
贾琏冷冷一笑:
“太太说起我娶阿凤之事,侄儿倒想起一桩旧案来。
当年珍大哥的原配也是也是王家的女儿,恰巧也是太太的内侄女,只是忽然暴病身亡,丧事从简,也并未见王家说什么有损体面。
这位王氏殁后满三年之时,东府那边都传闻,说王家要让阿凤去给珍大哥做填房,珍大哥着急忙慌地娶了如今的尤氏嫂子,这才有了我和阿凤的一场婚事,不知可是真的?”
淡淡几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直刺王夫人心窝。
“你……你……”
王夫人脸色瞬间煞白,声音发颤,却说不出一个完整字句,只恨得两手紧攥豆黄丝绸帕子,指节泛青,咬牙撕扯,将致密的上等绢绸一点点扯出难看的丝缕。
贾珍的原配王淳凤,当年私通的对象,就是王夫人亲手养大的长子贾珠!
东窗事发,王淳凤自尽,贾珠遭了贾政的一顿毒打,加之又愧又气,以至一病而亡。
此事成了贾府中“养小叔子”这一典故的来源,也成了王夫人心头一块伤疤。
贾琏并不打算放过王夫人,继续乘胜追击:
“太太说让阿凤管家,倒像是让我们占了便宜似的。
珠大哥没了,珠大嫂子还在,太太大可以让珠大嫂子掌家,何必要拿阿凤做个过渡?
薛大姑娘虽说不姓王,却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太太甚至都等不及娶她进门,就恨不得把当成宝玉媳妇来管家了。
若不是如今我们大房能够重回荣国府,阿凤这几年,又是受累、又是得罪人,最后岂不是要灰溜溜被赶回东院去?
我倒要问问,太太可是真疼阿凤?”
说着话,贾琏扶起跪在地上的王熙凤,见她已经满眼是泪,便伸手在她手上按了按,又转朝王夫人问道:
“今日的事情,若是给老太太知道了,不知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呢?”
王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却已经没有了再拍桌子的力气。
今日这场交锋,王夫人已经显然落了下风。若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更加难堪。
王夫人咬牙要起身,只觉两腿发软,只好撑着椅子扶手,勉强站起来。
贾琏轻轻点了点王熙凤的手肘,示意她上前搀住王夫人。
王夫人一把甩开王熙凤:
“用不着你来装好人!”
说着话,脚步踉跄地就要往外走。
王熙凤望向贾琏,见他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心中不由一凛。
果然,听贾琏客气说道:
“太太请留步,侄儿还有话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