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夜晚总是伴着风,残月的光辉落在山林间,带着几分萧瑟与孤寂。
夜里,毫无征兆地飘起了雪,如棉絮般的白雪从天上绕着圈落下,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整个寨子包裹住。
白桃察觉到下雪了,是因为屋外的风变得有些异常,黎侑还在看书,她便偷偷地跑了出去,望着漫天的白雪,惊得张大了嘴巴。
昆仑山上四季如春,冬日从不下雪,这场雪既是冬日的第一场雪,也是白桃所见的第一场雪。
她仰着头,在空荡的院落里转圈,她不害怕被人瞧见笑话,因为这是青丘,除了黎侑没人能瞧见她这般失态的模样,而黎侑一定不会笑话她。
她张大了嘴巴,让雪花落到自己嘴里,想尝尝白雪的味道,吃了半天,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白桃认为是她吃得不够多,等树上、地上、房檐上满是积雪,她一定要捧一大口吃。
雨开始变得小了,雪开始变得大了。
一阵风吹过后,院落外响起了敲门声,白桃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女子,用轻纱遮面,只露出眼睛与眉毛,肩上披着一件老旧的大红披风,撑着一把精致的纸伞,臂弯里挎着一篮竹筐,上面盖着一方布帕,只能隐约瞧见底下是红色的东西。
此刻无风,她的裙摆却轻轻地飘着。
白桃望着她,险些出神。
女子见她,眉眼弯弯,声音轻灵:“你就是白桃?”
白桃愣愣地点头。
女子伸出手,从竹篮中掏出一个通红圆润的东西,递给白桃,温声道:“我是你师父的旧友,今日途经此地,便来探望他。”
白桃望着女人手里的东西,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敢接过来。
女人仍然笑着,声音依旧温和,面对她的失礼不恼不怒,细心的解释:“这是柿子,孟婆最喜爱的食物,传说通过一只红柿,便能闻见彼岸花的香味,随着花香,能够去到奈何桥边,孟婆会在那处熬汤。”
白桃木木地接过柿子,轻声道:“谢谢。”
意识到女人还在屋外,可这处是青丘,白桃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邀请她进门。
女人却并不心急,目光游走在白桃身上,眼中的神情是白桃不能参透的。
“看来你师父将你养的很好。”女人轻声喃喃,不知道是不是在和白桃说话。
忽然,风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白桃蹙眉,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山谷。
无忧一袭水蓝衣衫,如一颗古松一般伫立在那处。
白桃对上女人的眸子,轻声问她:“你要进去吗?还是需要我去把师父叫出来?”
女人轻笑一声:“你有心了,我并非青丘狐族之人。”
她盯着白桃,虽然没有回头,可已经知道那里正站着一个人,“那位少年,是在等你对吗?”
白桃心思被看破,有些吃惊,十分不解,却也的确急着离开,“能不能麻烦你转告我师父,就说......”
“你且安心去,我会替你寻好说辞。”根本不用白桃开口,女人似乎知晓关于白桃的一切。
白桃不解地看着女人,见她眉眼温和,莫名地让人信赖,思虑再三,道谢离开了。
女人望着白桃离去的背影,眼中的伤感逐渐涌出,片刻后便尽数消散,她踏进了院中,推开了房门。
她声音空灵,带着些悲天悯人之感,“青丘九尾白狐,黎侑。”
望着桌案上垂首阅读的黎侑,女人声音里带着笑意。
黎侑见来着,显然惊了一阵,而后恍然大悟一般,“孟婆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寻我,还是途经此地,顺道寻我?”
孟婆缓缓解开轻纱,露出姣好的面容,“我来接一位故人赶赴黄泉,途经此地,就来看看旧友。”
黎侑笑着起身,替她倒了一杯茶水,“看见阿桃了?”
“看见了。”女人将竹篮放下,“她让我转告你,她的友人来寻她了,让你不用等她。”
黎侑思索一番,能够让她不打声招呼就走的原因,想来是木灵儿醒了。
倒也是件好事。
女人接过黎侑递来的茶水,轻声道:“方才我唤的,是生死簿上出现的名字。”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风声也越来越大,吹得窗子发出一阵响声。
黎侑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手颤了颤,洒出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半晌,他的唇畔勾出了一抹笑容。
凄凉无比,似乎在嘲讽造化弄人。
他没想到,原来在生死簿上,他名字的前缀,是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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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侑本以为自己会一宿难眠,可从孟婆口中听到那些话后,反倒觉得心安,睡得浑身舒畅。
离去前,是苏慎相送。
黎侑又望了眼广场中央那副诺大的水晶棺,轻声问道:“若一日本尊逝去,不知是否也能得一张水晶棺椁?”
苏慎没有多想,以为黎侑是太喜欢这水晶棺椁了,客套着:“如若天尊喜欢水晶,只要青丘有,便任由天尊取。我们青丘工匠心思灵巧,各种样式的花纹都能制得惟妙惟肖,只是打造成棺椁,怕是有些不吉利。天尊可想去看看工匠们的手艺?”
黎侑微笑着婉拒,“公务繁忙,不便久留。”
苏慎也知晓如今天界正是多事之秋,也不再留他,恭敬地目送着他踏着流云往天宫飞去。
“族长,许久未见,可还安好啊?”
黎侑的身影刚消失在天际,山谷中就漂荡来一句狂妄的问候声。
苏慎蹙眉,对炎广的声音充耳不闻,径直往寨子里走去。
炎广不怒,不知从何处落下,到了苏慎身后,又问道:“族长,许久未见,严沙长老可还安好?”
苏慎脚步一顿,咬紧了牙关,声音冰冷:“无论好与不好皆是我青丘族的事情,魔主管得未免过于宽了些。”
“宽了些?”炎广忽然冷笑了一声,“一山容不得二虎,这青丘狐族也势必一亡一存,究竟是苏慎族长能带领着余下的虾蟹苟活于世,还是我魔城中的那位尚榆族长......”
炎广收了声,笑望着隐忍着怒气的苏慎,笑容中尽是嘲讽与不屑。
苏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缩紧,睨了眼身边的炎广,不做回答,提步想要离开。
“族长。”炎广开口叫住他,没有跟上去,“我魔界丢失千年的物件,你打算何时归还?”
苏慎步子没停,“你魔界丢了什么东西,为何让我们青丘归还?”
“你我都是一族之主,便不要相互为难,都理解理解对方,行吗?”炎广指尖冒出一缕黑烟,如丝绸一般环绕住往前走的苏慎,“魔族刻印并非玩物,还望族长好好回想,不然......”
苏慎被黑烟缠绕住,无法前行,便站定在原处,等着炎广的下文。
炎广手指轻勾,黑烟拽着苏慎,将他拖到了炎广眼前。
“不然,我便要托人去孟婆那儿问问严沙长老了。”炎广仍旧笑着,可怖阴森,“会让谁去呢?族长日理万机,自然不行。嘶——我记得青丘有一绣娘,手艺精绝,与严沙长老相处甚好。”
苏慎不可思议地望着炎广,头皮僵硬。
“是叫做梦、儿,对吧?”炎广轻轻拍了拍苏慎的肩头,扫了眼他错愕的眼神,眼底的阴寒更浓,“族长今日替严沙长老守灵时,可要好好回忆回忆与他相处的过往。好好地想想,东西在哪里。”
“我不知道。”苏慎深吸了口气,对上炎广的目光,“真的不知道。”
炎广眉梢微扬,将苏慎周身的黑烟收回,“族长怎么能不知道?”
“魔主为何如此肯定我们知晓魔族刻印在何处?”苏慎忽地嗤笑一声,“没有魔族刻印,魔主又是怎样坐上魔主之位、如何调令魔兵的?”
话语中满满的嘲讽并未激怒炎广,他仍是那样一副笑脸,没有回答苏慎的问题,重复道:“族长,你一定知道的。”
语落,一道灵力将苏慎推入寨门后,炎广站在原处,冲苏慎招招手,如同友人告别一般。
苏慎一阵厌恶,头也不回,转身进了寨子,跪在了严沙的灵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