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黎侑恢复了力气,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摆好了棋盘。
整个明朗的院落中,只有树荫底下和黎侑周身是阴凉的。
俞翕手里提了一壶茶水,看到了院落里独自下棋的黎侑,没出声打扰,准备将茶水送到就离开,脚刚踏进院子里,阳光下的人开了口。
“阿俞。”黎侑微微仰头,冲他一笑。
俞翕一个激灵,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师兄?”
黎侑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
他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似乎还是当初在姑灌山上,那时,穆辛和白泉也是这样叫他。
自那之后,世上除了黎侑之外,再也没有人有资格能够这么叫他,但黎侑也再不这么喊他了。
俞翕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悲伤,扯出一抹笑容来:“下棋呢?”
黎侑点头,心情跟这天气一般好,“来一局?”
俞翕放了茶壶,坐到了黎侑对面,自然地拿过黑子。
黎侑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看来明日和饕餮的一战会成功。”俞翕落子,余光偷偷瞧了眼黎侑。
黎侑的打量着棋盘,跟着下了一子,“阵法演练的很顺利?”
俞翕摇了摇头,“桡轻曼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灵力加强时有些跟不上速度。”
“毕竟是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还没有适应,多留意些好了。”
“好。”俞翕犹豫了一下,慎重地下了一步棋,说,“想当初应咺刚飞升上神时,灵力就已经掌握的得心应手,这桡轻曼都飞升千余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娇气。”
黎侑落子落得很快,不带俞翕反应,吃了他几子。
他看着俞翕有些慌了,轻声笑道:“我只是中了毒,可脑子还能动,你和我对弈时走神,败北的滋味很好吗?”
俞翕嘁了一声,跟小孩子一般,“我三千岁的时候可是赢了你三局!”
“需要我夸你吗?”黎侑哧地一笑,“阿俞真棒,真不错。那你争取在三千年后的今天再赢我第四局。”
“赢你一局难是难了点,可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俞翕重整旗鼓,跃跃欲试,“方才我是看师兄方才心情好,没想扰了你的兴致,故意让着你的,接下来你可不要轻敌啊!”
“好的,好的。”黎侑嘴角含笑,眉眼间满是温柔。
他们像寻常人家的兄弟一般,一边下着棋,一边毫不客气地出口呛着对方,偏偏笑得比谁都欢脱。
桌上的茶水快要见底,头顶的太阳又往西边落了些,这一盘棋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黎侑又吃了俞翕几颗子,轻声问他:“你和灵儿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咳咳,咳咳咳!”俞翕水卡在了喉咙里,憋红了一张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黎侑,“师兄怎么......”
黎侑狡猾一笑,俞翕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只狐狸又偷吃了他几颗棋子。
黎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你知不知道,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睛里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俞翕慌张地跟着他下了一步棋,不是最好的一步棋。
很显然,他乱了阵脚。
黎侑拦住他的路,“其实我想要试试,改变星象。”
俞翕又猛地抬头,手中的黑子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什么?”俞翕眼睛通红,干咽了一下,捡子的手都在颤抖,“啊,不,我的意思是......是好,好啊!”
黎侑点了点棋盘,示意他快下。
俞翕忽然笑了,因为激动声音都在颤抖,“改得好,就应该改!”
黎侑的星象预示他即将死亡,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着急,就只有他这个当事人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似乎......
在期待着死亡的到来。
俞翕忍不住地哽咽了一下。
这次虽然黎侑只是口头上说了一嘴,可无疑是他迈出的一大步,只要他愿意去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就足够了。
望着俞翕的棋子又走了一步不好的地方,黎侑眼中又闪过一丝狡猾,他连着吃了俞翕好几颗棋,笑着说:“不过这件事你先不要和阿元和云儿说,老君也不要讲,我再找机会和他们单独说就好。”
棋盘上已经是白多黑少,俞翕却毫不在乎,笑得开怀,“好、好!师兄怎么忽然想通了?”
黎侑笑了笑,“阿桃说,她会喜欢我一辈子,她......想让我陪她一辈子。”
黎侑的声音很轻,可眼底荡起的爱意被俞翕捕捉得一清二楚。
俞翕显然被吓到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真的斯磨到了一起,他甚至还常常把木灵儿单独拎出来,放任白桃和应喧单独在一起!
这事儿要是被这只狐狸知道了,他还有活路吗?
俞翕咳了两声,“好、挺好啊!般配、绝配!祝你们长相厮守、万年好合!”
他仰头饮尽了一杯茶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夜里。”黎侑回忆着,又补充着,“其实早就动了这个心思,只是昨天才说出来。”
俞翕望着面前笑得幸福的男人,忽地得意一笑,吃了他几颗白棋,小心翼翼地炫耀道:“那我要比师兄早上三日。”
“早三日?”黎侑疑惑地望着他,“什么早三日?”
“在师兄和阿桃在一起的前三日,我已经和灵儿牵了手,和灵儿......”俞翕抬眸,灿然一笑,不说话了。
黎侑眉眼一横,立即将俞翕的路给堵死,冷着脸宣布:“你输了。”
俞翕毫不在意,“嗯,师兄只赢了我的棋。”
可他先黎侑一步和灵儿在一起。
黎侑笑望着他,不语。
他这副模样俞翕最清楚,毫不犹豫地起身逃跑了。
出门时,迎面就撞上了白桃和应喧。
应咺知道白桃要吃药,特意寻人去皇城里买了糕点,送白桃回去的路上顺道拿给她。
白桃捧着一堆糕点,迎面撞上了从院子里出来的俞翕,刚想叫声师叔好,抬头就瞧见了他一脸不明的笑意。
白桃僵硬地挥了挥手,“师叔......”
他看着她的表情好奇怪。
俞翕在心里认真地想了一遍,才开口郑重道:“师侄。”
只是让他颇为感慨的是,眼下二人的辈分还能拎得清,可若是日后她和黎侑成婚了,他应该叫白桃什么?
俞翕的目光落在一边应咺的身上,连忙伸手将他拉了过来,“喧儿,男女有别,注意分寸,快到我这儿来。”
应喧被拉得一个趔趄,险险稳住身子,又不敢反驳,只能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俞翕挥了挥手,“我和喧儿说些事,你进去吧。”
白桃狐疑地看着二人,还是先进了院子。
“师叔?”应咺见俞翕古怪的模样,有些不解,“有什么事情吗?”
俞翕回过神,嘴角还带着笑,“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看着一脸无辜的应喧,俞翕心里忍不住地叹息。
他这是在救这小子的命啊!
白桃把一堆糕点堆在石桌上,询问道:“师叔来下棋的?”
黎侑点了点头,“他和我说了些阵法上的事情。你今日去看了排演,感觉如何?”
想到桡轻曼不稳定的灵力,白桃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其实还是不放心,我总感觉桡上神有些奇怪,她似乎很吃力,灵力时强时弱,不过我看她也很努力了,没挑她的刺。”
如果把白桃和桡轻曼放到同一个房间里,最后很有可能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来。
这次她们两人能够和平相处这么久,已经属实不易了。
黎侑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实战那日想去看看?”
白桃没有瞒着黎侑,点头道:“我不放心,总感觉有些不安。”
“好,我们去。”黎侑莞尔一笑,“我陪你一起。”
如果是三日前的黎侑对她说出这句话,白桃可能会兴奋得跳起来,可如今他的药就在炉子上熬着,别说出将军府了,就连走出这个院门白桃都一点都不放心。
斟酌了半晌,白桃还是怯怯地问他:“我一个人去,师父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不好?”
“凡界有言万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二人虽然昨夜才互通心意,可再怎么也是万年修来的缘分,阿桃就已经嫌我了吗?”黎侑黯然伤神,一把将白桃拉到怀里抱着。
他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里,轻嗅她发间的清香,“虽然我如今没有灵力,保护你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是嫌师父。”白桃急忙低声解释,“我也是不放心......”
黎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打断了她,“你身上的伤好全了?”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阵阵疼痛,白桃乖乖地收了声。
黎侑心疼地叹了口气,“明明自己身上都还有伤,怎么总想着护着别人?”
“三千年前三界大战时,就是你俞翕师叔负责在花神身边施法护阵,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所以你不用担心他。”黎侑下了最后的结论,“若是真的想去,必须有我陪着。”
他实在放心不下来。
白桃也实在放心不下来,却也只好闷声应下,“我知道了。”
黎侑笑了笑,抱着她不肯松手。
两个人在太阳底下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他们才一起回了屋子里看书。
夜里,重阳将熬好了药给黎侑送过来,黎侑故技重施,哄着白桃喂他喝下。
只是,白桃趁黎侑不注意时,在他的药里偷偷加了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