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脚下的皇城里,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即便是下昨日不曾停歇的暴雨,也没能阻挡住他们的好心情。
可无人知晓,此时的皇城上空笼罩了一层乳白的结界,而在城外林间正栖息着一只足以毁天灭地的凶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块近在咫尺的肥肉。
将军府中一如既往的安静,门口的守卫轮番地换,井然有序。
白桃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捧着黎侑替她重新绘制的阵法图,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书桌前瞧去。
黎侑正垂首阅读,无论是白日还是夜里,他看书写字时都要在桌上燃上一根红烛照明。
这个习惯白桃记得很清楚。
桌上的红烛安静地燃烧着,黎侑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难题,执笔的手时而停时而写,书写的速度也是忽快忽慢。
白桃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昨日尝到他手指时的滋味。
咸咸的,冰冰的,像是被冰镇过的咸味粽子的味道。
此刻被白桃惦记着的“咸味粽子”打了个寒战,目光落到了敞开的窗上。
屋外烈阳高照,他却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黎侑摸了摸后脖颈。
他竟然会觉得冷?
难道是因为灵力耗尽,又一夜未合眼,他身子吃不消了?
榻上的白桃看到黎侑打了个哆嗦,立马哒哒地跑到窗边,想要替他关上窗户。
可黎侑一见她下了床,连忙跟着起了身,搀着她往窗口慢慢地挪动。
白桃忍不住地笑了:“师父,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黎侑仔细地扶着她,见她光着脚,斥责道:“鞋袜都不穿,就这么喜欢喝药?”
白桃痞笑道:“不,我只喜欢喝师父熬的药。”
闻言,黎侑搀着她的手一颤,呼吸乱了。
白桃留心地扫了一眼书桌上摆着的那张稿纸,想瞧瞧黎侑写了些什么,黎侑却先一步将纸张折起来,放到了书桌的角落。
他淡定地迎上白桃询问的目光,“不是什么能入眼的东西。”
白桃将信将疑地合了窗,伸手要去拿那张纸,黎侑拦她,她的胳膊却拐了个弯,顺手抄起了书桌上自己先前在看的两本书。
“我可没想看那张纸。”白桃得意地笑着,“师父在怕什么呢?”
黎侑哑然失笑,赶紧地把她送回了床上,用力地掖了掖被子。
“若是冷了,或者觉得风大了,就和我说,你不必下床,你好好养伤。”黎侑用指腹刮了刮她的鼻尖,“不然等你痊愈了,有你好受的。”
可在白桃的耳朵里,这一声责备却显得格外的温柔。
这世间既想凶她却偏偏对她凶不起来的矛盾体——黎侑。
“我没觉得冷,我是怕师父被风吹得头疼。”白桃真实的说着,又往床的里侧挪了挪,腾出一大块地方,拍了拍,“师父坐。”
听了她的解释,黎侑的声音软了些,“我还有事情要忙。”
说完,他又回到了书桌旁,开始写写停停。
看着黎侑奋笔疾书的背影,白桃鼻尖一酸,又想到了在洞中应咺对自己说起的,关于黎侑的故事。
从拥有灵识的那一刻开始,除了昆仑山后山的白云绿树,她第一个接触到的人就是黎侑,第一个记住的也是黎侑。
她如今三千岁,黎侑陪了她三千年,可以说,他占据了她的一生。
但是关于黎侑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黎侑不常与她说起自己的事情,她也曾试着去从重阳和阿泽身上打听过,可阿泽住进昆仑山时还很小,关于黎侑的事情知道的甚至比白桃还少,重阳也对此闭口不言。
于是关于“黎侑身世”这个三界近乎人尽皆知的事情,白桃身为与他亲近的人,愣是今日才听说。
白桃叹了口气。
这倒也真是件奇葩的事情。
书桌前的黎侑听见她的叹息声,回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白桃用胳膊枕着脑袋,“师父在写什么?阵法图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黎侑眼中闪过一抹狭促,“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把桌上的纸张往里侧推了推。
白桃倒也没有起疑心,也不再继续打扰他,挥了挥手,“师父继续写吧。”
黎侑这才转身继续书写。
白桃眼尖地看到了他手边摆着的几本阅读完毕奏章,虽然不清楚他在写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一定是和天界的发展有关。
思及此,她望向黎侑背影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怜爱。
黎侑总是这样,看似不问世事,立身于三界之外,俯瞰众生,可白桃总能在他奋笔疾书的背影中看到三界光明的未来。
白桃笑了笑。
她的师父总是默默付出,独自承担一切。
再次想到关于黎侑的身世,白桃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在还是朵花苞时就勤加修炼,争取早日见到黎侑,陪着他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光。
黎侑对此浑然不知。
他正盯着面前的稿纸,心无旁骛,那张稿纸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
分散注意、吸引注意,假装生气后打了把叉,苦肉计被圈了起来......
这只狐狸正在盘算着,怎样才能让白桃尽快忘记和应咺单独相处的那两天。
他太害怕白桃移情别恋了。
眼看着一根红烛燃尽了,黎侑又准备点上一根,床上看书看的心不在焉的白桃一惊,连忙开口唤他:“师父。”
黎侑将桌上的纸张掩了掩,回头望着她。
此时只有窗边的红烛还在燃烧,映在白桃忽明忽暗的脸上,她本就精致的脸颊此刻红扑扑的,嘟着嘴望着黎侑,显然是不开心了。
黎侑有些走神了。
白桃说:“师父,我们一起睡觉吧?”
黎侑呼吸一滞,瞪大了眼,“什么?”
白桃丝毫没意识到言行中的不妥,拍了拍身边的床榻,“师父先到榻上来。”
黎侑眉梢微微扬了扬,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阿桃想让我陪你睡觉?”
白桃以为他又要拒绝自己,瞧他眼底的乌青,心疼了一下,下了床,迈着小步子往黎侑身边走着。
黎侑站起身来,将稿纸塞到了书本底下,手撑在身后的桌面上,腰身也靠在上面,狐目微眯,静静地看着白桃。
白桃轻轻牵起黎侑的衣袖,将他往床边牵引。
黎侑没有反抗,温顺的跟在她身后,笑得温和而又纯良。
他总觉得自己的自制力真的很好,直到如今都没有将这只小兔子连皮带肉一锅炖了。
二人已经到了床榻边缘,白桃十分乖巧地坐到了床铺里侧,又拍了拍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师父,上来呀,休息一会儿。”
黎侑强忍着笑意,往床边靠了靠,紧接着,上演了一场非常真实的平地摔。
白桃见黎侑硕大的身子直直地往自己身上栽了过来,吓得牙齿打颤。
这一下,自己怕又是要被撞断几根骨头。
但她不想挪开。
可如果黎侑磕到床板上,脑袋估计会肿起一个包。
她舍不得。
于是,白桃紧闭着双眼,安静地等待疼痛的降临。
黎侑当然不忍心砸到白桃,只是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身上,耳朵恰好紧贴着她的心脏处,能够听见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
黎侑看着白桃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黎侑忍不住地哧笑出声:“闭眼睛做什么?”
白桃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看着胸口近在咫尺的脸颊,吓得忘了呼吸。
“抱歉。”黎侑支起身子,双手撑在白桃大腿两侧,将她禁锢在床上这方寸之地中。
他抬头与她对视,满脸都是歉意,“我没注意,磕疼你了吗?”
白桃头还没摇完,黎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要不要......为师替你揉揉?”
白桃彤红着脸挡住自己的胸口,“不用、不用,不用!”
一次比一次坚定。
黎侑仍然笑得纯良,“阿桃说不用,那就不用了。”
白桃咽了口口水。
“方才你说要我陪你做什么?”
白桃慌张地捞起放在一旁的书本,“看、看书!”
黎侑挑眉,“看书?在......榻上?”
白桃满脸通红,“不然呢?”
黎侑缓缓凑近白桃,眼底的笑意看的白桃心里一慌张。
阳光被紧闭的门窗拦在了外头,平日里温和的笑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狡猾而又魅惑。
白桃往后靠了靠,黎侑跟着往前凑,手一把抓过白桃的左手,指尖在她手腕带着的白玉镯子上轻轻摩挲着。
湿热的气体喷洒在白桃的耳后,她浑身一颤,缩了缩脖子。
黎侑张嘴的声音都那样明显,“不然?当然是......睡觉了。”
“或者阿桃还想做些什么?”说着,他便顺势躺在床铺外侧,笑道,“我都愿意配合。”
白桃的手仍然被他抓着没有松动,他带着几分缱绻的声音听得白桃心里痒痒。
她闷闷地说:“师父又捉弄我。”
为什么是又呢?
她也不清楚。
最近黎侑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捉弄她,弄得她心跳加速,脸红得一塌糊涂。
而罪魁祸首却只是噙着笑合了眼,含着一汪春色的眸子被眼皮遮得严严实实。
他像是一只疲惫的小猫,蜷缩着身子,脑袋抵在白桃大腿外侧,亲昵地蹭了蹭。
腿上传来的温热感让白桃脸上的温度徒然攀升,慌乱地把手里的书打开,认真地看着。
其实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十分开心自己能够被他依赖。
白桃努力地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可书上的浓黑的墨迹像是蛇虫爬行的痕迹,白桃一下子全都看不懂了。
皱了皱眉,她的余光瞥到黎侑勾着的唇角,又立马坐正了身子,逼着自己盯着书上的一个字猛瞧。
怎么也得装装样子才行。
黎侑睁开一只眼,静静地看着白桃,见她紧抿着粉唇,眼睛似乎要把书看出一个洞来,觉得有些可爱。
他说话时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不懂的地方,等我醒了再教你。”
白桃用力地点头,眼睛一动不动,瞪着书上那个字,实则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