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想洗澡,应咺也想。
两个人身上沾满了汗水、泥土,浑身散发着别样的味道。
可他们一为女子,一为男子,孤男寡女、深夜里在野外洗澡,怎样看都是不妥的。
白桃从地上爬起来,咬了咬牙,和应咺商量:“小大人,不如我把火灭了,你先去周围走走,等我洗完之后再把火点燃,你再回来?”
应咺想点头,可不放心,“我就坐在这里,背对着你。我......担心你有危险。”
白桃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能有什么危险?”
“溺水、野兽忽然冲出来......”应咺低着头,不敢看白桃,“你信我,我不会偷看。”
白桃心里还是有些忌惮,并非忌惮应咺,只是心里迈不过这道坎。
她和应咺一样,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左右手,没有说话。
应咺忽然开口说:“你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之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夜深了,虫鸣声小了许多,此刻仿佛只有溪水还在流淌着。
过了好半晌,应咺的声音才又轻轻地飘进了白桃的耳中。
他说:“如若、如若出了意外,男未婚,女未嫁,我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白桃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白桃终究妥协了,倒不是因为应咺的承诺,只是她实在受不了浑身黏糊糊的感觉。
应咺不敢让白桃去未知的水域,于是自己先下了水。他将衣服整齐地摆放在岸边,整个身子逐渐浸没在溪水中。
火堆劈里啪啦地烧着,白桃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堆,望着里头跳动的火焰,心里盼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火焰小了许多,燃烧的声响也小了许多,白桃似乎听到了应咺出水的声音,心里头悬着的石头中,有一颗落了地。
火焰快燃尽了,应咺还没回来。
“小大人?”白桃试探地唤了声,没人应她,心里一紧,却不敢回头。
她心里刚落下的石头,又猛地提了起来。
“小大人?”白桃又唤了声,仍然没有回应,“我、我回头了!不负责的啊!”
白桃默数了三声,猛地回了头。
岸边,应咺身上裹着一层单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桃连忙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吼道:“怎么洗了个澡就发烧了!”
手忙脚乱地将应咺拖到了火堆旁,胡乱地往里头添了把柴火,然后白桃愣在了原地。
木灵儿教过她怎样照顾发烧的病人吗?
好像没有。
阿泽从不发烧,重阳也不会,黎侑更不会。
一时间,白桃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
她托着下巴,目光游走在应咺身上,见他凌乱的衣衫下铜色的肌肤若隐若现,吓得连忙将岸边剩下的衣服抱回来,仔仔细细地裹在应咺身上,没留下一寸肌肤暴露在空气里。
白桃的脸红的可怕。
她似乎还没见过自家师父脖颈以下的肌肤,怎么就......
得找个机会看看才行!
白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危险。
地上躺着的应咺没有一点动静,白桃将自己的外套撕了,弄出一块大小适中的布块,沾了些溪水。
“嘶——”手刚碰到水,白桃被冷得打了个哆嗦,狠狠地剜了一眼不远处的应咺,“这么凉的水,怎么一声不吭地,怪不得会发烧。”
说是这样说,将湿布盖在应咺头上后,白桃又在他紧闭着的眼睛上盖了两片叶子,再三确认他睡得正熟后,才缓缓走到溪边,褪去了衣衫,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溪水里。
她终究还是受不了这样邋遢的自己。
一炷香前,应咺下水后,洗着洗着,忽然觉得脑袋越来越重,意识到不对劲,他连忙上了岸,硬撑着套好了单衣才敢昏过去。
模模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搬动了,脑门一凉,随后,眼睛上好像又被盖上了什么东西,本就不亮堂的视线更加黑了。
耳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应咺尝试着动了动,脑袋一歪,眼睛上盖着的东西掉下去了。
应咺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一睁眼,他却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月下的溪水中,少女雪白的后背硬生生地闯进他的视线里,她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乌黑的头发沾了溪水,粘在了一起,安静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应咺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烫,呼吸都沉重了许多,想要别过脸,可身子不听使唤。
少女的身子浸入了溪水中,应咺紧紧地盯着水面上露出来的脑袋,生怕下一刻出什么事情。
好在她片刻后便哆嗦着起了身。
应咺连忙闭上眼睛,脑袋听使唤地回正。
他在心里骂自己禽兽,刚才一动不能动的,怎么这个时候脑袋就能动了!
感觉到有人缓缓向自己靠近,紧接着,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耳边传来白桃的声音。
“我记得灵儿说过,这样可以降温,可这......”白桃叹了一口气,“他这温度怎么还越来越高了?”
应咺心里乱作了一团。
他心想:应咺,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对白桃负责。
应咺这一夜无数次想要昏睡过去,可似乎没能做到,愣是清醒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白桃醒来时应咺便早已起身,火堆里也添上了新的柴火,火堆旁插着几根树枝,树枝的另一端插着鱼,烤的已经差不多了,黑中带黄的鱼肉里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白桃没见到应咺,心里有些紧张,起了身,看见在河边洗手的少年。
应咺见她醒了,拧干一条湿布,递给一脸疑惑的少女,声音有些沙哑,“洗漱、吃饭。”
白桃接过湿布,是用她昨夜撕坏的外衫做的。
清凉的触感让白桃清醒了不少,随意的擦了擦,白桃看见了应咺彤红的脸,“你还烧着呢?”
说着,白桃伸手要去摸应咺的额头。
应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愣了愣,又连忙将脑袋凑回到白桃手边,等着她的动作。
白桃见他躲了过去又凑了回来,十分疑惑,心里开始担心应咺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毕竟她也曾听过,有人因为高烧,脑子变得不那么灵光。
应咺感受到白桃的视线,喉结上下一滑,结结巴巴地,“你......你摸吗?”
白桃将手贴上了应咺的额头,似乎不那么烫了,又摸了摸应咺的脸颊,愣是吓着了。
这是还在烧,还是退烧了?
怎么脸颊这么烫?
白桃担心应咺真的烧坏了,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应咺。”
白桃点头。
“我没烧坏,没失忆,也没傻。”应咺盯着白桃,认真的说着,“我还能背诵先生教的经文。”
白桃放下心来,顺手拔下一根插了鱼肉的树枝,递给他,“吃鱼。”
看着握着树枝的那几根白皙的手指,应喧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通红着脸伸手去接。
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逐渐逼近白桃的手指,干咽了一下,下定了决心,要装作无意地与她牵手。
可就在两只手快要触碰到的一瞬间,白桃哎呀一声,猛地松了手,应咺眼疾手快,将穿着鱼肉的树枝稳当地接住。
白桃拍手夸赞:“我还以为这鱼就要浪费了。不愧是小大人,好身手!”
应咺结结巴巴地问:“刚、刚才怎么了?”
白桃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开始啃自己的鱼肉,“没什么大事,有只虫子咬了我一口。”
说着,她还一脚踩死了一只蚊子,以证明她刚才说的绝对是实话。
只是应喧看着蚊子尸体时的那道目光,好生的幽怨。
早晨时,巡逻的天兵来报,声称发现远处溪水边有炊烟升起。
黎侑心头一紧,看着手中桃花的目光变得深沉。
自己的小桃花长大了,一个人也敢出来闯了。
都是他给惯的。
白桃一条鱼还没吃完,黎侑就领着木灵儿到了溪边,让他意外的是,白桃的身边还有着闲杂人等。
白桃顶着黎侑的目光,头皮发麻,手里拿着鱼,却不敢继续大快朵颐。
“师......师父。”白桃咬着嘴唇,挠了挠脸颊,将手里的鱼递给黎侑,“您吃吗?”
黎侑的面色阴沉的不像话,静静地看着白桃,没有说话。
一旁木灵儿已经替应咺诊了脉,扭头准备汇报情况,一眼便看到黎侑的神态不对,拉着应咺想拖着他先走,可身边这位太子爷也像是中了邪,定在原地,愣是拉不动。
木灵儿一甩手,十分无奈。
白桃见黎侑没有动作,缩了缩脖子,准备将鱼收回来,黎侑却大步上前,握住她抓着树枝的小手,张嘴咬了一口树枝上被白桃啃得面目全非的烤鱼。
白桃愣了愣,应咺的瞳孔也随之放大。
黎侑的目光扫过白桃身后的应咺,对上了白桃的眸子。
“不好吃。”黎侑将嘴里的鱼肉吞下,缓缓吐出三个字,挑衅一般,“为师何处怠慢你了,放着逍遥殿的糕点不吃,跑出来吃这些东西。”
白桃还没开口,身后应咺板着一张脸,先一步出声,“在野外,精心准备过的食物是哪里的山珍海味都无法比过的。”
他走到白桃身边,抱拳作揖,“黎侑天尊。”
“太子。”黎侑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没曾注意,你也在此。”
应咺回正了身子,声音不大不小,“昨夜开始,我与阿桃,一直在此。”
黎侑眉梢轻挑,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握着白桃手腕的手一紧,“本尊的爱徒劳烦太子照顾了。”
白桃闻言,小声嘟囔,“哪里是他照顾我?食材是我捉到的,他昨夜泡了冰冷的溪水,烧了一宿,也是我在照顾他。”
应咺想起昨夜之事,竟然害羞得红了脸,低垂着脑袋,被木灵儿趁机一把拉走了。
黎侑忽然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那个荷包,轻笑一声,“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白桃和木灵儿不明所以。
应咺的步子一顿,望了眼黎侑,眸子中的光像是昨夜在柴火堆上跳动着的火焰,忽明忽暗。
白桃舔了舔嘴边残留的鱼肉,砸吧嘴,心里还在想着怎样才能脱罪。
黎侑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她身上,“吃饱了?需不需要太子再给你烤些吃?”
白桃吓得差点咬到舌头,不停地点头,“饱了饱了,师父息怒。”
黎侑不屑地笑笑,“息怒?本尊有什么好生气的。”
白桃盯着黎侑,一脸不信,嘴巴上却奉承道:“师父宽厚仁慈,怎会随意生气?”
黎侑冷着脸,声音都冷了许多,“人都有七情六欲,本尊怎么就不会随意生气了?”
白桃一哽,哑口无言,手里头还抓着那根叉着烤鱼的树枝。
黎侑的余光瞟到那只被白桃啃了一半,自己又咬了一口的鱼上,不快的心情好了些许,抓着白桃的手没有松开,拉着她往林子外走。
黎侑淡淡地说:“既然吃饱了就扔了吧,拎着走一路,累得慌。”
白桃连忙撒手,跟着黎侑走。
烤鱼落在了地上,沾了灰,被林间的野兽捡了吃。
一路上,白桃都在不停地说些什么,希望将黎侑的注意力分散开,自己或许能被罚得轻些。
“师父,你知道野鸡也有不同的花色吗?”
“知道。”
“那你知道怎么分辨公鸡和母鸡吗?”
“知道。”
“师父教教我嘛,阿桃不知道。”
黎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不知道。”
白桃:“......”
黎侑走着的脚步忽然止住了,他还是有些生气,问道:“为什么下山了?”
白桃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脑袋,“因为......”
不等她回答,黎侑又开口,“一路跟着那朵桃花的香味追来,你的鼻子倒是挺灵。”
白桃一愣,有些心虚,“师父,你都知道了?”
黎侑冷笑一声。
到底是被爱情蒙了心眼,他早该发现的。
白桃怕黎侑气坏了,像上回来凡界一样不理自己,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解释:“其实我是因为......是因为饕餮凶猛,灵儿说,即便是师父,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黎侑紧绷的身子忽然松动了,望着白桃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我是黎侑,世间没有东西能奈何的了我。”
白桃涨红着脸,嘟着嘴反驳,“是天尊又怎么样,你是我师父,我......我担心。即便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也还是会不放心,只有亲自待在你身边,我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她目光坚定:“就算是死,我也要护着你。”
黎侑一愣,说不出话来。
白桃莫名地觉得委屈,“我一个人下了山,若不是半路上遇见了小大人,估计连昨晚吃的那只鸡都烤不熟,我最怕饿肚子了,如今师父还要责怪我......”
黎侑看着低着脑袋埋怨的白桃,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手指颤了颤。
宽大的手掌缓缓来到白桃的头顶,他本来只是想拍拍她的头,不知为何,竟然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让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胸膛。
“是我不好。”黎侑的喉结上下一滑,心里趟过一丝暖流,“以后我不会再忽视你的担心了。”
白桃口是心非,“不,师父没错,阿桃错了。”
黎侑轻笑出声,“阿桃错了,那就罚你替我扇扇子,可好?”
怀里的白桃一愣,气了,“师父无理,明明是师父错了,怎么惩罚我?”
黎侑轻快的笑声传进了白桃的耳朵,连她的耳朵也跟着红了。
低声安慰了她几句之后,黎侑领着白桃回了将军府。
晚饭时,白桃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到了餐桌上,刚一落座,门口就传来了一道女声。
“天尊。”一阵熏香飘进了饭堂,在座的几人皆是一震。
桡轻曼身后跟着一位小厮,小厮手中拎着锦缎做的包袱,二人缓缓往众人用膳的地方走着。
“轻曼听闻天尊下凡收服饕餮,便特意奏请了父亲,愿......”桡轻曼的目光扫过了应咺,略过了木灵儿,在白桃身上停了片刻,落到了黎侑身上,“愿轻曼能替天尊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