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炎故意让她看清楚似的用力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
与此同时阿菲的身影再度潜入深海。
这次只有她自己，因此并未展开力场，直接潜水。
对阿菲而言，深海也好，高空也罢，都没什么差别。
这里是连光线都无法抵达的海底，但漆黑的无光带对她也不构成障碍。
听说蝙蝠是以音波测量空间形状，在脑内组成一种地图，依此于暗中飞行。
而阿菲则拥有十二种主感觉感觉器，甚至能藉由片段的情报建构出假想空间地图，任何状况下都不可能如坠雾中。
嗯。阿菲来到基地的正下方。
位于要塞岛底部的大就连稍具规模的城堡都能包裹其中半球体，这里暴露在海里的期间恐怕是以千年为单位计算，但表面既看不到污垢，也没有附着藤壶一类的甲壳动物，她眼前的球面光滑如镜。
真奇怪，这是？
她盯着光泽滑润的球面骤然出现一个凹凸。
乍看之下很坚硬的球面，仿佛材质突然改变，轻易扭曲。
球面扭曲、延展。膨胀成一个块状物。
起初像是被塞在袋子里的小动物，胡乱蠢动挣扎，过了不久，或许是掌握住技巧，开始平稳顺畅地转化成一个形状。
形成一名女子的外貌，跟阿菲很相似但有几处不同的女性。
五官就像姐妹般相像，年龄却看起来比阿菲大了七、八岁，那外貌让人觉得阿菲如果继续成长，日后大概会变成那模样。
话说回来，以人类年龄来衡量她们，或许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好久不见了，阿菲，你认得我吗?
女子蓦然抬头微笑。
上之半身确实跟阿菲人类外形无异，但没有下之半身。
女子宛如这种形状的植物，直接长在基地底部的球面。
你是谁不，等等。阿菲一时若有所思地望着五官犹如自己成年后的女子，接着道：编号14娜娜吗？
嗯，不过早已不是龙神了。
如此说完这名女子虚弱地笑了。
另一边。
她一直想像自己面对凄惨尸体的情况。
面对哥哥姐姐彻底改变的外观，自己会出现什么行为她就像局外人似的想着这些事，她必须置身事外，要是设身处地去想，肯定会神经错乱。
自己会哭?还是生气?说不定会笑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灵将在那一瞬间飞逝，失去比谁都期盼她存活的哥哥姐姐，对苏非来说，无异是宣告死刑。
她知道这绝不是苏炎他们所乐见的。她也知道，除了哥哥姐姐之外，也有其他人期望自己活下去。
虽然知道，可是被迫面对哥哥姐姐死亡的瞬间一旦来临，自己会不会因此失去活下去的意义苏非没有自信。
她忽然想起一名女子。
雅雅拒绝接受情人的丧生，甚至毁灭自己心灵的女子。
苏非甚至曾对她大肆说教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何等傲慢的行为?苏非对她说的那番言论，难道不是旁观者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自己或许只是单纯没体验过真正的孤独与恐惧。
母亲的死、父亲的死都因为有哥哥姐姐相伴，自己才能熬过来，然而她现在只剩自己一人，所以
你没事?
苏非跟着罗娜以及守卫士兵走在昏暗长廊一看见前方黑衣青年的身影，内心顿时一阵混乱。她以为是自己太想见对方，才看到了幻影。
苏炎哥，苏炎哥？
右手完好无缺，也不是烧焦尸体，哥哥就像以前一样，一脸不耐地站在那。
苏非忍不住奔上前去，一名士兵正想伸手制止，罗娜立刻按住士兵的肩，摇摇头。
苏非一路奔到触手可及的距离然后停了下来。她并非害羞而是害怕随便一摸，将发现这其实都是幻影。
可是
你看起来没事嘛。苏炎右手砰一声拍打她的头。
这一拍有着明确的真实感，绝不是幻影，苏非不禁眼眶一湿。
苏淼也没事，她待在外面，你很担心吗?
苏炎哥既像感动万分，又像对湿润的双眼感到羞怯，帕希菲卡垂下头
你怎么了?难不成在哭
啪!
下一瞬间，苏炎双掌住苏非朝他脸孔挥来的拳头。
你干什么?
啰嗦!苏非低着头嚷道：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叫你很担心吗!苏炎哥真过分!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既然发过誓，就要负起责任好好保护人家呀!要一直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嘛!
苏非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总之她不顾一切地大喊，同时以左手胡乱拨弄刘海悄悄擦拭泪水。
你啊，苏炎抓着她的拳头说：就不能坦率地表现一下重逢的喜悦吗?
烦死啦~~苏非满脸通红地大叫，对刹那间忍不住想拥抱他的自己感到非常不甘心。基本上呀，要不是苏炎哥
好啦，好啦。以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说完，苏炎一把拉过苏非左臂紧紧搂住她的头。
脸孔挨着沾染海水咸味的外套，苏非又擦了擦眼眶。
苏炎愣道：你可别擤鼻涕哪。
不坦率的人是谁啦?呆子。
那么
极度扫兴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转头，只见云云将长刀架在肩上道：感动的重逢就到此为止，你们也跟我们一起去，苏家兄妹。没时间了。趁她还醒着，我想让你们也见见面。
她?
回答苏炎的不是云云，就是在这座岛屿中的遗迹沉睡的魔族。拄着手擦的罗娜边走边说：现在几乎失去原本力量，我们称为最后魔兽的存在。
苏炎他们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
......
蓝色船帆成群并列于水平线上，巨舰雄壮威武的船身在海面悠然行进，散播破坏和杀戮的舰队激溅海水，撑起巨旗般的帆，朝目的地航行。
组成亚帝国海队核心力量的七队之一第二舰队。
指挥官为云雷。
相较于以大胆和特异言行闻名国内外的云云，以及第一王子云狄，他比较不显眼，不过是帝国的第三王子。
云雷目前正在甲板上。
殿下，我们即将抵达目标海域。
副官屈膝跪在旁边报告。
云雷神经质的瘦削脸孔转向副官。
纤细的五官缺乏骠悍气息，却也称不上俊美。
真要说来，那张脸孔如实呈现出当事人的病态性格。
亚麻色头发跟云云一样遗传自父亲，但矮小且格外苍白的体形则跟她大相迳庭。
毕竟两人的母亲不同，这也是理所当然。
史特呢?
负责探查的魔法师目前正在调查，好像没什么动静不过对方应该快要发现我方了，请问该如何处置?
副官的语气既非质问亦非建议，而是恳求。他已多次力劝云雷，正面攻击不知实际战力如何的对手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但云雷不为所动。
他们已得知基地并非单纯的岛屿，而是帝国部绯红极度严密的情报管理，晓得了基地是活着的魔族要塞。虽然不确定它还剩多少力量，不过既然是创世时代与神明交战过的魔族要塞，人类根本难以估计它拥有多少战斗力。
就一般常理判断，即使基地真的是魔族要塞、拥有可与神明抗衡的力量五千年前的古老兵器也应早已无法运作。
但是，万一基地还残留了任何一点创世战争当时的力量，那恐怕这支大舰队亦毫无招架之力，他们或许正犯了以一叶小舟迎击战舰的愚蠢错误。
然而
从正面坦荡荡地去就好。云雷冷冷道：不要小聪明，正正当当地跟敌人正面交锋、打败对方，这才是王族的战争。
是，可是
战场上没有绝对。
皇帝也好，英雄也好，小兵也好败北时照样败北，无关身份高低，死期到了就立刻归西。战争本身虽有贵贱之分，但不顾理论、经验，仅凭美感行事的作战方式终究无法取胜。
话虽如此，这种众人皆知的单纯事实，又该如何传达给王子呢?对这位连忠告和谗言都无法区分的王子，一句反驳就可能被冠上不敬或叛乱罪。
副官在战争开始前便已感到绝望。
而且正义在我军一方，我们此行是去讨伐叛军哪，天神雪亮眼睛一定看得出谁才是正义，我军的胜利可谓稳如泰山。
这副官忍不住出声但最后还是放弃，不再多言。
第二队的任务尚未决定是否要去讨伐叛军。
原本是因第三公主云云近来疏于向王室报告，出现许多难以理解的行为，所以他们才前去质问她的本意。
特地派遣队当然是为了在确定云云有叛乱意图的瞬间，能及时挥军讨伐。然而，一开始就以队势力逼问对方，就某种意义来说未免太过挑衅，许多部下亦反对这种方式，只是他们的意见不但遭到驳回，好几人甚至被云雷开除。
云云被王室成员孤立。
三位哥哥和两位姐姐都是同父异母，但他们特别排斥云云公主，不，甚至可说瞧不起她。她的生母是从藩属国嫁来的侧室，因此兄姐们都在人前辱骂她是流着蛮族血统的卑贱女子。
可是，随着年纪增长，不论他们怎么轻视她，云云在文武方面的才能都明显高于他们，轻视于是变为憎恨与妒忌。
而且，云云那种异于兄姐的直率言行，非常受到国民尤其是庶民的欢迎，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帝国皇帝会不顾继承顺位，将王位传给云云。
当然他们不是坐以待毙的哥哥姐姐。
为了光明正大杀死云云，他们虎视耽耽地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他们看上的正是绯红秘密主义所衍生的问题。
危机管理组织绯红具有谋报部的功能，所以拥有高度独立权能，很少向外界提交报告，老实说，就是外人很难理解他们的实际工作内容。关于这个问题，帝国议会很久以前也讨论过但其实都是王子公主们为了证明云云公主有叛乱意图，故意捏造出的各种牵强理由。
就趁这个机会消灭云云吧，王子公主们的如意算盘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向来公平对待每位子女的皇帝卧病之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管理自己的孩子了。
说得好，云雷殿下，这才是夜月神的祝福一定会为你带来胜利。
说话者是一名女子。
年龄很难判断，只知道她异样妖媚，再加上异常透明的衣着，那身打扮简直就像招揽客人的女人。即使被唾骂举止不端或是被粗鲁的水手伤害，都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话虽如此，在场看见她的人都没有皱眉，一个都没有，仿佛她打扮成这样待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云雷、副官、水手们对她的存在都毫无异议。
接着
喔喔，我记得你，云雷展颜道。
女子正是夜月教派来视察这次作战的高级祭司，名叫......
我叫史雅。女子说完，嫣然一笑。
......
另一边。
厚重的水层下方。
对陆地生物而言，这是一个代表绝对死亡的世界，连阳光都微弱难辨的深渊，两个人影迎面对视。
不，称为人影或许并不妥当。
漂浮在水中，既未口吐水泡，亦未出现苦闷神情的那名少女以及长在光滑球面的女子上半身，两者都不是人类。为方便而模拟人类外形但显然异于人类的存在。
在那之后
互相交谈的娜娜和阿菲两具亚菲系列，据说是神话时代跟神明平等交锋的最后魔兽，这次事实上是相隔五千年的重逢。
失去主人，甚至连基本逻辑系统都已损坏的我，被迫进行一项抉择。娜娜喃喃道：是就这样消失?还是将自己移植到这个先驱者的系统中。
太乱来了。
云云面无表情地插嘴：总容量也好，系统规格也好，我们跟先驱者的中枢管理系统都大不相同。
没错，这当然很勉强。为了弥补差距，不但做过无数次自我改造，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冻结了主要功能，选择沉睡可是你也一样吧?
再怎么隐藏也瞒不过我的，毕竟我原本也是龙神。若是像我这样删减功能倒也罢了，你再继续增加功能的话，将失去整体平衡，造成自我崩溃喔。
我知道。
阿菲回答时的表情毫不犹豫，只有透明的木然神色冻结在那张可爱的脸孔上。
但我们是武器，为了目标而存在。即使毁坏，只要我们能达成目标就好，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我很害怕怕自己消失。娜娜深深凝视跟自己同一系列的龙机神眼睛。
她的动作和语气都比阿菲接近人类，不晓得这是否出于她的意识
我不打算安慰或原谅连主人都保护不了的自己。
但你已经找到新主人了。
那充其量只是替代品，我们没有任何期望，武器没有期望，只须依令执行任务。因为那个人如此吩咐，所以我才......
说得也是，这种诸多限制的残缺自主能力和假想人格，实在教人吃不消。有时我也不免会想真希望自己根本没有自我，没有思考能力，是个彻头彻尾的自动武器。
娜娜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