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口里这么说,泪珠却仍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她很高兴认识苏非。
能够认识这么坚强的少女,她感到很骄傲。
她真的如此认为。
……
娜娜身在一个广大的洞窟里。
位于中间的大洞穴,这里是所有地底坑道的终点。
大部分的坑道都是用来搬运建材,但其中有几条是用来指挥监督或者通往工程的辅助平台。
娜娜目前就在这平台的其中之一。
雷夜则站在她的前方,望着即将完工的建筑。
那是对抗夜月的王牌。
建筑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祭坛不,应该说是魔法阵。
根据雷夜的说法,那叫做特殊魔法阵。比集会所足足大了三倍有余的洞穴,被那个有如蛛网般的魔法阵占满。
无数的柱子在半球状的空间中相互纠缠,构成复杂诡异的纹路。
那并非由建材组成,而是利用与兴建坑道的相同方法,经由彻底计算、小心翼翼地将岩石一点一滴地挖空建成。
同时,各个要冲还有数十座由金属、木材组成的怪异结构体。
那些令人联想大蜂巢的结构体,利用陶管和金属零件连结到石柱上。
不论是石柱或结构体,表面都刻满了某种既非文字亦非图案的东西,看起来诡异到了极点。
虽然规模与形状全然不同,但似乎与雷夜房间里的扩张器有着某种共通点。
听说每一个结构、纹路或配置都有其特殊学问,可是娜娜完全无法理解。那好像是基于某种称为魔法学的学问所建,然而该学门本身已经遭到废除,即使在魔法师之间,也很少有人知道详细内容。
娜娜问雷夜是从哪里学到那种知识,他却只是摇头不答。
他患有失忆症,很容易忘东忘西。
对十二年以前的事情他没有任何记忆。他经常在面具后方如此自嘲笑道,他连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
就快了,后天就可以启动了。
现在洞里只有雷夜和娜娜。
除了搜索云欧的人员,以及最低限度的准备外,其他民都返回自宅休息。
雷夜交代众人养精蓄锐,以迎接后天的计划。
这个魔法阵必须靠全体岛上的人民合作才能启动,乃是万众一心的战斗设备。
花费十年岁月终于完成了。
这就是对抗夜月教的秘密武器啊?
声音突然响起,但感到惊讶的只有娜娜。
雷夜从容转身,透过面具凝视连接平台的坑道底端。
在烛火的微光照耀下,一个庞然巨汉浮现。
是云欧。
可是,这是什么?无视娜娜的声音,云欧说道:还以为你们铁定在大量生产刀剑铠甲?没想到竟是个没头没脑的鬼玩意儿。从外观看来,大概是某种魔法设备吧?
答对了。雷夜保护似的挡在娜娜前应道:这可以维持大规模魔法启动时所需要的意识领域。就算他们不是魔法师,八百个人集合起来也绰绰有余。那个意识领域足以展开长距离攻击性魔法。
长距离攻击性魔法。
听到那个字眼,娜娜全身为之一震。
那是夜国的邻国蓝国方,在十几年前开发的魔法。
不知是机密情报泄漏,或者是单纯的偶然,夜国和其他国家也在同一时间成功研发出相同规模的魔法。
如今,共有四个国家拥有这项技术。
然而,这种魔法至今只使用过两次。
一次是蓝国为了进行实验,用来肃清领土内的地方领主;另一次则是夜国在改良魔法时,不慎引起的意外。
两次所使用的魔法各异,所引发的效果也不尽相同,但两种攻击性魔法都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由于威力超乎预期,各国也不敢轻易使用,后来经由夜月高层的提议,各国缔结了禁用之约。
相关资料现在都被各国视为最高机密严加保管,若非有相当地位也无法阅览。
更何况,启动这种魔法正确来说必须要有一百名魔法师以上的意识领域。
因此不管怎么想,雷夜所说的不过是恐怖小说里的情结罢了。
用这个攻击夜月吗?你们之前唱了不少高调言论,结果做的竟是屠杀啊。
我们会事先提出避难警告,相关密使也已经出发了。就算没有造成伤亡,只要夜月的圣地月堂遭到破坏,照样可以给予夜月信徒们莫大的冲击。
什么就算没有造成伤亡?你们以为只是受了一点威胁,夜月的高层就会唯唯诺诺地逃出圣地吗?更何况,要在一两天以内将都市里的人全部撤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云欧说得没错。虽然不比皇城,但夜月的月堂乃是夜国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人口大约七十万。倘若真要进行撤离,根本不可能在一、两天内完成,而且突然发出避难命令,还可能让月堂陷入大混乱。
逃不逃是他们的自由。假使冥顽不灵、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选择死亡也是一种自由。可是,我等并不打算对那种家伙客气。如果因为他们伟大的牺牲,而让我等的主义主张。
云欧打断雷夜的言沦。
暴力才是最空虚的语言哪。
看来是无可奈何了,我等的话语无法传达至你们心里。既然如此,为了传达我等的意思,必须在你们自以为是的铠甲上开一个破洞,不论你们是否愿意。
嗯啊.或许只能如此。
云欧耸肩。
那我问你。要是有人对你们的正义提出异议,你们又该怎么办?一定会有人质疑你们的正义喔。毕竟这世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正义,你们终有被人弹劾的一天。
那时,你们会怎么办?跟他们沟通吗?反对者的声音能够传达到你们内心吗?不,你们这样的行为,又怎会敞开沟通大门?结果你们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总有一天你们也会……
云欧指着雷夜的面具。
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咱们夜月的行动如出一辙。
娜娜立刻反驳:不,不可能。不可能有那种事!为了预防犯下那种过错,我们才听从雷夜大人的教诲。
真是死脑筋!你们打从一开始就错啦,小妹妹。没有经过自己思考的理想,终究是向别人借来的东西。那我问你,如果现在那个雷夜老兄突然说哎,其实是我弄错了,抱歉,你会怎么办?
不可能。
不可能?你说的话就跟夜月那些忠实信徒说的一样喔。神官大人永远是对的,我们天天遵循神官大人的教诲,诚实地生活。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那些废话啊……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们要歼灭月堂,老子也不能坐视不管。不好意思,我要砸烂这个设备,把你抓起来了。
那是不可能的。
雷夜的声音异常冷静。他缓缓举起右手,咒语透过面具流泻。
高速启动的火焰朝云欧炸裂。但在咒语念诵结束前,云欧脚下一蹬,向雷夜扑去。
雷夜一面推开娜娜,一面念诵新的咒语。
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之人啊,速速自忠烈祠前来,就在此刻……
黄昏之时!
然而,云欧不闪不避,继续举起拳头。无论魔法启动与否,云欧有自信在雷夜进瞄准动作前击倒他。
右拳利用前仆之势猛力甩向雷夜,命中腹部就足以令对方昏厥的强力一击,挥向雷夜的胸口!
云欧感到一股异样的触感,随即收回拳头。
喔……
继续跃向后方,保持一段距离后,云欧重新睨视包围在白色光芒里的神祗花园指导者雷夜。
我也曾经听过有这种事。
你看准了这里不能使用傀儡,这种可能会破坏建筑的强力攻击魔法吧?你想得并没错,但可惜的是,你对魔法的了解不够。
看雷夜说着,一边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身体裹在一层半透明的铠甲里,简直就像冰块或玻璃做成的装甲板,直接镶嵌在身上。
每当他行动时,就会响起玻璃般的沙沙声,但是动作流畅,毫无滞碍。
近身战专用攻击魔法。
虽被归类为攻击魔法,但原本是开发为战斗补助魔法。
不论是刀枪等武器的打击、斩击,乃至于火焰或冲击波这类一般攻击性魔法,都无法突破这层空间防御装甲圈。
不、不.我知道这个魔法。
云欧也不敢随便进攻,双眼盯着雷夜。不过,我记得因为一般魔法师的意识容量无法将它强化到实用阶段,官方早已放弃开发了吧?
你还真是博学多闻,不愧是异教检察官。
可是你看我这像是虚张声势吗?
雷夜向前一跃,迅速出拳。
若论武术方面的造诣,云欧当然技高一筹。
他向左一移,轻松躲过那拳。
雷夜之拳挥空后,挟余势猛力撞向墙壁上的一个烛台。
拳头发出刺眼光芒。
抵抗和反作用力全部转换成光线,只有打击的破坏力直接注入物质里。
金属制的烛台仿佛被大型铁槌敲击,歪七扭八地弯成一团飞开。
威力强到连云欧都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你想怎么样?再这么磨蹭下去,听见刚才爆炸声响的人们就会到这里来啰。
嗯……
云欧探手入怀,再度雷夜攻击而去。
银光进向摆好架式的雷夜。
云欧从怀里掷出的武器,撞击手臂后白光大炽。
雷夜身形一歪,部分视线被自己发出的光芒遮蔽,云欧乘机轻灵跃过他的头顶。
朝平台外侧跃下。
娜娜以为他会坠地,一时忘却敌我之分而发出尖叫,但云欧立刻单手勾住魔法阵的结构体。
跟庞大身躯毫不相称,犹如猿猴般轻巧的动作。
云欧不理会目光怔愣的娜娜跟雷夜,沿着魔法阵灵活地翻上另一座平台,就此消失在坑道深处。
真是令人惊艳的脱逃戏码。
终于肯离开了吗?
雷夜拾起云欧掉落在地的武器,解除了圣战士。那个武器是由两个半弦月的形状组合而成。
双月刀吗?
娜娜听出他声音里的极度疲乏,急忙奔至雷夜身旁。
雷夜大人!
老实说,这种魔法还有几个缺点。它不但会大量消耗魔法师的体力,持续时间也非常短暂。如果他在这里多待三分钟,事情可能就……
娜娜扶住说完一阵踉跄的雷夜,恳求般地说道:请您多多保重,如果雷夜大人有什么不测,我、我……
倘若他有什么意外……
娜娜意识到另一个自己,正冷酷地注视着狼狈的她。
倘若他有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她不就如同失去操纵师的人偶,掉落在舞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吗?
听着警备人员逐渐接近的声音,娜娜内心如此想道。
第二天。
雷夜将岛民集合到集会所,转告他们异教检察官逃逸之事同时,由于对方可能会有妨碍的举动,雷夜宣布计划将提早半天进行。
魔法吗?
苏淼对倚着仓库墙壁询问的苏焱点头。
应该是。而且,假使我猜得没错。
苏淼吞吞吐吐。她很少如此,苏焱以及一旁扮演听众角色的苏非,都一脸讶异地盯着苏家的长女。
事情将变得十分棘手。
苏焱他们如今跟漂流到岛上第一天一样被关在仓库里。几个年轻的岛民坚持监禁他们。既然无法证明他们不是异教检察官的同伙,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让他们到处乱跑。
听起来也颇有道理,因此苏焱他们也就老老实实地进了仓库。
棘手?
毕竟没有亲眼看过那座设备,我也无法断言,但雷夜很可能是想执行战略级攻击性魔法。
战略级。
苏焱也听过这个词汇,但对实际情况毫无概念。
他只知道有那种魔法存在,向且几乎没有人使用过。
就我所知,过去只有实际使用过两次。
蓝国跟夜国各自在七年前与八年前使用过,是分别称为白风跟黑风的不同魔法,效果虽然不尽相同,但因为威力太大,最后在夜月高层的提议下,各国缔结了禁用条款。。
威力有多大?
理论上,破坏力可说没有极限喔。根据魔法师的人数、力量,设备的规模、精确度等有所差异,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沉默白风可以直接干预气象本身,而黑风的破坏力也足以毁灭一、两座山或城市吧。
由于规模太大,苏焱的脑海里仍无法具体掌握它的破坏力,解说的苏淼本人应该也一样。
话虽如此,由于那种魔法的力量很强,因此也需要相当容量的意识领域至少,嗯,需要一百名魔法师喔。
先不论魔玉法阵,魔法师基本上也不是到处都有。
这里的魔法师大概也只有雷夜而已。
对呀,所以有替代的方法。
莫非是……
听见那句话之后,苏焱的脑海浮起了一个可能性。
那能够让非魔法师的人类启动魔法,同时确保不足的意识领域。
但那是……
假如我没猜错,雷夜应该是透过某种魔法阵融合岛民的意识,藉此确保启动所需的意识容量。可是……
那样的话,所有人岂不就有可能变成废人?
没有魔法师素质的人,以及没有受过魔法师训练学习如何确保意识容量、启动魔法的人,一旦强迫他们启动魔法,甚至可能引起自我崩溃,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苏焱本身并非魔法师,但如果对他施以假想控制意识的魔法,他也能暂时操控魔法。
然而,那是因为施加魔法的人是苏淼这位超一流的魔法师,而施加对象则是意识领域高于常人三倍的苏焱。
倘若对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不具任何才能的普通人施加那种魔法,控制意识和原本的自我意识将相互融合,变得无法区别。结果如何因人而异,轻则出现情绪障碍、重则人格崩溃后变成废人,而后者的可能性占绝大多数。
岂有此理为了对付夜月,将自己的意识当作兵器吗?
应该是这样,但我想岛民们可能并不清楚它的危险性。
那得赶快阻止呀!一直默默聆听的苏非嚷道这种事得赶快阻止!
不光是神祗花园的岛民,假使真的启动那种大型破坏魔法、肯定会有人死伤。月堂及其周边地区,除了夜月教的信徒外,还有数十万的居民。
况且,苏非握拳说道:那样一来,她就变成真正的红瞳公主了。
可是对方实在不像能够沟通的人。
那又怎么样?
一个豪迈的声音突然说道。
看见与开门声同时进入的人影,苏非大声喊道:云欧大叔!
叫你别叫我大叔嘛,我也才二十多岁喔。
云欧右手摸着长满胡渣的下巴说道。
他的左手圈住一名看守人的脖子,力量大到对方连叫也叫不出来。年轻人一面喘息似的吐气,一面用掺杂愤怒与恐惧的目光盯着魁梧的云欧。
我正想说你差不多该现身了。苏焱不耐地说道。
那我就不废话了。我想阻止那个战略级攻击性魔法的启动,你们愿意帮我吗?
我们为何要做那种麻烦事?
苏非被苏焱的回应吓了一跳。她投以询问的目光正想开口时,苏淼若有所思地阻止了她。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因为某件事被夜月教追杀。
假如神祗花园的计划成功,夜月和这个国家陷入混乱的话,我们的逃亡生活就轻松多了。对我们而言,只可能帮忙,绝对没有阻止他们的理由。
你是认真的吗?
苏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置身事外地耸耸肩。
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哪。如果在这种时侯行动,真的会被那些家伙杀掉喔。你为什么要为夜月拼到那种程度?你不是被降职了?既然如此,又为何对任务这么执着呢?
你同这干嘛?
你就回答一下嘛,搞不好我们会改变心意喔。
云欧瞅着苏焱。
苏非猛然一惊,苏焱与云欧之间流窜着一股强烈的杀气不,是怒气吗?这两人如果真的动手,势必会有人死亡那股强烈的气流,甚至让苏非有这种感觉。
别问我那么复杂的事。云欧率先打破僵局,他放松双肩的力量苦笑。你觉得我被降职前是什么职务?
大概猜得出来,不过想听你亲口说。
肃清使啊。
惊讶的只有苏非一人,苏焱和苏淼的表情不变。
至于被揪住脖子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余力考虑那些事。
你知道肃清使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一群人吗?
嗯,以前有遇过。
我终究没办法变成跟大伙一样没办法舍弃自己,没办法舍弃原本的自己,变成凭藉信仰超越人类的群体生物。
嗯,你这个人确实是个性鲜明。苏焱不带嘲讽地坦率道。
我也曾经痛恨自己的个性。多亏这个体型跟这副长相,每个人都怕得不敢接近我。即使想要跟大伙好好相处,也只会让别人恐惧。就连父母都吓得对我毕恭毕敬,搞到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二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加入夜月教。我想既然是对万民劝说慈爱的夜月教,应该不会排斥我才对。
可是啊,就算话说得再好听,差别只在于那是一般常识,或者信仰。将人们统一、结合,然后畏惧、憎恨局外人,那种事到哪都一样。
所以,我拒绝成为肃清使那种可说是统一的极致象征。
明明那么厌恶自己的个性,最后还是无法舍弃它。
云欧耸耸肩。
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云欧。我自己这么决定了。
大叔。
云欧对神情复杂的苏非淡然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可是,我还是无法阻止那些自己想要规格化的人。我自己是这样活过来的,因此知道活出自我个性是非常辛苦的事,毕竟枪打出头鸟嘛。所以,我也没办法谴责那些选择放弃个性的人,这世界还是需要那种弱者群聚而活的价值观。虽然有时集团可能会变得过于庞大,甚至践踏其他弱者。
那是……
云欧伸手制止苏非发言,接着又说:不过,我还是决定守护那种弱者的花园,因为不是人人都那么坚强嘛。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犹豫的时候,想要被救赎的时候,想听别人说你没问题的时侯,所以我认为不光是夜月,宗教这东西仍有存在的,必要,即使神无法给予的安心感生存。
云欧松开翻眼昏厥的年轻人,继续说道:所以,我是站在守护夜月信徒的立场。但在同时,看见神祗花园即将犯下跟夜月相同的错误弱者践踏弱者的那种无谓错误,我实在无法撒手不管。